当“小确幸”遇上“大一统”

编者按：

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之后，大陆“扫独”呼声日隆，“帝吧”号称千万之众“翻墙文明远征”。在民众被荷尔蒙烧红了眼睛的当下，任何理性的看法都可能会被认为是懦弱和乡愿，但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严诤依然愿意冷静地为您分析台湾社会从“偏安各表”到“锁台确幸”的心路变化历程。

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国民党惨败，用绿营的口号来说，这次大选是对马英九政府“倾中、投共、促统、权贵、腐化、无能的总清算”。客观地说，马英九自从当上台湾地区领导人以后运气就没有好过。2008年甫一上任就遇上全球金融危机，台湾当年经济增长率只有0.7%。原指望靠2009年台湾GDP增长破1%打个翻身仗，欧债危机又山呼海啸而来。到了选举在即的2015年，台湾GDP增长依然不足1%，岛内经济一片惨淡，当年信誓旦旦的“拼经济”口号被现实击得粉碎。而国民党内各路大佬山头林立、内斗不止、丑闻迭出，对于治岛无方、治党无能的小马哥，民生多艰的台湾民众当然大失所望。国民党输得不冤。

 

不过，要把国民党败选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振兴经济的无能，以为国民党搞好了经济就有可能连任，那就too young，too simple，搞不好就naive了。

 

决定台湾大选结果的根本因素是台湾民意的潜在变化。在多数对国民党执政失望的泛蓝阵营投绿不忍、投蓝不甘，被迫选择放弃投票权利的情况下，80后\90后的年轻人成为了选民主体。这批在多年“去中国化”教育中成长起来的年轻力量，对大陆的家国情怀日趋淡薄，本土意识日益强烈，而高企的本土意识往往成为分裂主义滋生的土壤。台湾的“新生世代”在低迷的经济中，被两党倾轧的潮流所裹挟，迫切希望能掌握自身命运，改善生存环境。民进党以及时代力量这对大绿小绿选择的竞选策略恰好迎合了这种微妙的民意变化。

 

大陆幅员辽阔、地大物博，大陆游客在台出手阔绰，大陆动辄数亿甚至十几亿的电影票房，规模有如天壤之别的两岸反法西斯胜利阅兵，都会让台湾年轻族群觉得自卑。两岸经济发展的差距越拉越大，“四小龙”时代的优越感烟消云散。当年的穷亲戚阔了，俯仰的双方早已易位，那种空荡荡的失落，可能只有香港青年能够心领神会。全世界都知道当下的台湾不管换哪个党上台都搞不好经济，但因为内心脆弱，所以愈发敏感，岛内年轻人的心态已经演变成“拼经济无望，追求自尊是唯一能做的事”，民进党和时代力量利用“台湾主体意识”给年轻人造了一个“乌托邦”，那就是“关起门来，我还是最强”。民进党的上台，寄托着台湾年轻人对“自尊平等”的梦，尽管这梦是那么渺茫。
 

 

很多大陆民众不理解，大陆对台湾一直那么包容和友善，大陆给了台湾那么多好的政策、那么多实实在在的优惠，为什么台湾的主流民意还是对我们充满了抵触和敌意？既然胡萝卜没用，为什么还不祭出大棒毕其功于一役？于是乎，一些有违“九二共识”的言论开始在大陆年轻人中变得越来越有市场，他们坚决反对台独，呼吁早日统一，不排除使用非和平手段在当代解决问题。这种看法未免偏激，也是出于对历史缺乏了解。

 

四百年来，西班牙、荷兰、日本等不同殖民政权在台湾你方唱罢我登场，《马关条约》后日本殖民者更对台湾进行了长达五十年的“皇民化”洗脑统治。历史造成的心理创伤，导致台湾文化中充斥着悲情元素和强烈的当家作主“出头天”意识。二战后，台湾民众终于回到祖国怀抱，但“二•二八事件”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1949年国民党败退台湾，终日不忘“反攻大陆”，视台湾作“复兴基地”，两岸炮战从1958年打到1979年。长期的敌对状态以及大陆方面从未承诺放弃武力统一，似大石压在台湾民众心头。“反攻大陆”自然是痴人说梦，如何偏安一隅才是国民党政权和台湾民众的主体诉求。国民党裹挟下的台湾毫无悬念地倒向了美国一边，这里面有国民党和美国的渊源，也和美国在冷战时代的霸主地位有关。大陆对台越强势，越让台湾民众对美国产生依赖感，家国情怀和恐中情结在老一代台湾人和“外省人”的脑海里延续了数十年。

 

 

 

六十几年过去了，老一代深蓝族群健在无多，80后、90后也已成长为社会的中坚力量，这个年轻人群中既有本土原住民，也有早已本土化的“外省人”后代。经历过“亚洲小龙”的荣光后，面对经济的衰退，上上下下束手无策，大陆的发展速度让台湾年轻人对自己的“政府”感到失望，两岸的“三通”更让台湾民众不得不直面经济发展上的差距。大陆多年的利惠被岛内各党瓜分殆尽，民间并无多少获益，尘封多年的悲情再度被唤醒，年轻一代对红色大陆充满抵触，对蓝色台湾深怀不满，总体变绿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祖国”这个概念在记忆中是那样模糊，甚至充满恐惧和失望。台湾的年轻人渴望掌握台湾的未来和自己的命运，但是他们不想也不敢真正地与大陆分裂，而是希望去中国化、对大陆敬而远之、关起门来自求多福。不满和焦虑自然而然开始在年轻族群中弥漫，台湾的经济发展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已经不是头等大事，不少人更愿意追求一种“小确幸”式幸福——“微小而确实的幸福”，把“22K”（台湾年轻人首份工作平均工资22000新台币）挂在嘴边的他们不想发大财，只想要自由。所以大陆饱含善意的服贸协定明明是送钱花，他们也能搞出“太阳花”来抵制！

 

当“小确幸”业已成为台湾年轻一代的价值观，如果我们还将这种意识简单视为“民粹”，实在是严重的误判。不直面因为经济发展失衡而造成的本土意识崛起与族群割裂，不把广大年轻群体作为主要统战对象而沉湎于精英路线，不从国民泛教育入手促进社会融合，再多的优惠政策也不能对症下药。香港如是，台湾亦如是！

 

反观内地民众聚焦台湾大选，个中心态也颇令人玩味：一小部分“轮流坐庄”的拥趸怀着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悻悻地观摩选举，而绝大部分普通百姓则带着浓厚的家国情怀关注着台湾未来的统独走向。大多数人的脑中或多或少认为蓝营胜出或许还有统一的可能，绿营上台则会走向分裂，情感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倾向于国民党能够挽狂澜于既倒。这源自过去民进党执政期间在台海关系上的恶劣表现，也表明大多数民众还没有做好绿营卷土重来的心理准备，这种侥幸心理在民进党胜选后迅速转化为汹涌的民族情绪，并在互联网寻找宣泄的出口。“四海来朝五夷臣服”的大国梦是中华民族几千年的追求，“大一统”才是中国民众的价值观，两岸青年人在网络上的唇枪舌剑只不过是“小确幸”和“大一统”两种价值观碰撞的表现形式之一。

 

笔者认为，国民党败选无需过度解读，民进党胜选也不是世界末日。国民党今天下台，不意味着永远失败，励精图治卧薪尝胆，等上四年或八年，照样可以在大选中堂堂正正回归。当然，如果国民党不思悔改一烂到底，那这个百年政党就完全有可能被另外一个政党取而代之。君不见岛内时代力量正在作为第三大政党异军突起，得票数竟然超过了老牌政客宋楚瑜统领的亲民党。未来的台湾政局，到底是“三国演义”还是“四国混战”，让我们拭目以待。

 

今日的民进党不可能走陈水扁的老路了，搞武力对抗无异于将台湾民众当成炮灰，也根本不符合“台湾主体意识”，民进党立马就得被国民党赶下台。加强去中国化，谋求台湾独立甚至公投，也不是蔡英文或者民进党所能决定的，因为踩了大陆的红线可能招来灭顶之灾，也不符合美国在亚洲的核心利益。民进党只能搞心理台独，强化“国家”认同的同时，利用“新政治、新社会、新经济”的口号，获取大陆更多利好政策。民生就是民心，这是把“威权政治+利益”当作立党之本的国民党始终没搞懂的事情。国民党的烂摊子为民进党留出了喘息空间，两岸服贸协定极有可能在民进党任期内通过，蔡英文很清楚台湾民众对她的最大期待，不是统或者独，而是改善民生。

 

 

民进党的两难在于：好处照拿、两国照喊、统一免谈，当然爽，但大陆不干；不靠大陆、空喊民主，经济搞不上去，台湾民众不干。

 

共产党的两难在于：不援助不让利，丢了台湾民心，不利于统一；继续援助让利，可能间接助力民进党长期执政，统一怕也遥遥无期。

 

考验海峡两岸智慧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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