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击落俄罗斯战机后,俄土关系急剧恶化,但俄最初并不想对土实施制裁。据了解内情的俄方人士透露,事实上俄罗斯第一时间已清楚地了解到,击落俄战机是土蓄意之举,但仍对外做出不知情的表态,目的是希望土官方能给出一个让俄借坡下驴的理由。然而事与愿违,土方的表态和举动使俄无法示弱,只好以强硬对强硬。但即便示强,俄也未考虑对土动武,从而为改善关系预留了空间。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加之内外政策受挫,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也意识到错误,多次表示希望修复土俄关系,但却苦于不知如何迈出令俄满意的第一步。就在这时,哈萨克斯坦通过秘密外交途径,先是告知土方,若埃尔多安致函道歉,普京将接受这种方式,后又协调埃尔多安特使赴塔什干向普京递交致歉信。普京读完致歉信后表示很满意。俄土双方遂商定,待6月27日普京返回莫斯科后,即公开这封“具有历史意义的”信件。
哈萨克斯坦的斡旋促成了俄土关系的快速解冻与缓和,此举是助人助己、皆大欢喜。俄、土都是哈萨克斯坦非常重要的伙伴,俄哈两国互为核心战略盟友,政治互信及经济、军事一体化程度高,国际形势对俄造成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对哈产生间接或直接的影响;土哈同为中亚世居民族,历史、种族、文化、宗教渊源很深,地缘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利益交汇点颇多,在一些地区与国际问题上沟通密切、相互支持。促成俄土关系改善,使两国都对哈心存感激,这不仅深化了俄哈、土哈关系,避免了哈在俄土僵局中选边站的尴尬,也提高了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国际声望。
埃尔多安的致歉信公开后,俄土开始着手讨论改善双边关系的具体措施,两国总统也准备在杭州G20峰会期间举行会晤。此时,令俄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土耳其国内一场突如其来的未遂政变,将俄土关系迅速推向新高潮。
土耳其政变被镇压平息后,埃尔多安旋即在国内展开大规模清洗,美欧对此发出警告,导致土耳其与美欧关系出现裂痕。对此,埃尔多安强硬回应,要求欧盟和美国“不要多管闲事”,并抱怨未遂政变后没有一位西方高级官员来访表示关切,称“这些国家和领导人,丝毫不担心土耳其的民主、人民的生活、国家的未来,却对暴乱者的命运感到担忧,他们不能当我们的朋友”。埃尔多安甚至对美发出“最后通牒”,要求美国引渡土流亡宗教人士费特胡拉·居伦。土耳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长苏莱曼·索伊卢更将土政府对美国的不满进一步公开化,暗示美国幕后支持政变。同时,土耳其还以“防范政变威胁”为名,关闭了美军因吉尔利克空军基地,切断供电,迫使美军一度中止对“伊斯兰国”武装的空袭行动,且基地至今仍未重新开放。
与美欧形成鲜明对比,普京第一时间即对政变予以谴责,这令埃尔多安万分感激。土外长表示,“我们感谢俄罗斯政府,特别是普京总统。不像其他国家,我们从俄罗斯得到了无条件支持”。坊间还有传言说,俄方事前向土方通报了可能发生政变的情报,让埃尔多安逃过一劫。土国内的这场未遂政变大大加速了俄土关系缓和升温的进程,甚至促使两国将原定9月在杭州举行的元首会晤提前了近一个月。8月9日,普京和埃尔多安在圣彼得堡举行会谈,并取得重要成果。
抱团取暖,不过是各取所需
哈萨克斯坦幕后斡旋与土耳其国内未遂政变的确对俄土关系改善起到一定催化作用,但从根本看,两国关系的解冻、缓和与升温,还取决于俄土在双边关系以及国际和地区事务上的深层利益契合。
从双边关系看,俄土经济贸易关系密切,合则两利,斗则两败。据俄罗斯驻土耳其大使卡尔洛夫估计,此前俄罗斯的制裁给土耳其造成经济损失达110亿美元。但同时制裁也对俄自身造成重大损失,为制裁土耳其,俄罗斯限制土耳其公司在俄经营活动,禁止雇用土耳其劳工,致使本国建筑业遭受冲击。俄土两国在能源合作上相互依赖性很强,土耳其天然气消费一半以上份额来自俄罗斯,而俄罗斯也亟需以能源换外汇,所以,即便是在去年对土实施制裁期间,俄也未中断对土的天然气出口。8月9日两国元首会晤后,俄土立即对外宣布:恢复此前冻结的“土耳其流”天然气管线建设,该项目是俄土2014年拟议兴建的一项极为重要的管线工程,共有4条线路,年供气总量达630亿立方米。旅游是土耳其的支柱产业,占其GDP11%。2014年土耳其旅游业收入达1700亿美元,其中俄罗斯游客就占了外国游客总数的六分之一,给土耳其送去近300亿美元。而对俄民众来说,去土耳其旅游物美价廉,但制裁却导致很多人不得不取消度假安排。因此,埃尔多安致歉后,俄首先安排恢复了俄土之间的包机运输,取消了旅游禁令。此外,俄罗斯经济发展部长乌柳卡耶夫也表示,俄土商品贸易将在两年内恢复到双边关系恶化前的规模。
在国际层面上,俄土两国都有加强合作,缓解美欧压力的需要。美国对库尔德人的支持一直让埃尔多安十分恼火,而埃尔多安内心也非常清楚,自己想走的伊斯兰专制路线与美欧的意愿和口味格格不入,美欧对其并无好感。而俄罗斯因乌克兰危机遭到美欧严厉制裁,也一直在寻求突破口。土耳其7月未遂政变致使土与美欧之间产生嫌隙,恰恰提供了这样一个契机,于是俄罗斯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土耳其一边。显然,利用与对方交好向美欧施压,打破制裁,通过相互支持维护政权稳定,防范美欧利用各种手段促使内部政权更迭,是俄土的共同需求。
地区层面,虽然双方在叙利亚等问题上有很大利益分歧,但也存在相当的合作空间。作为叙利亚问题的关键外部影响势力,俄罗斯和土耳其都已逐渐意识到,针锋相对的斗争只会给自身带来严重伤害,而一定程度的妥协与合作则更能有效加强各自的地区影响力。事实上,8月9日俄土总统会晤的重头戏,就是商讨如何在叙利亚问题上尽可能协调立场,建立合作机制。经商定,双方建立了由情报、军事和外交代表组成的俄土叙利亚合作委员会,并已于8月11日在莫斯科举行了首次会议。
对于正在急剧升温的俄土关系,观察人士普遍认为,两国间的合作似乎带有更多的短期功利色彩,即时性的升温难以促使俄土双边关系取得实质性突破。
历史积怨令两国难以真正从心底走近。历史上,俄土即是一对冤家宿敌。具有强烈扩张野心的沙皇俄国一直觊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领土,夺取黑海出海口和制海权,占领并控制黑海、君士坦丁堡、博斯普鲁斯海峡及达达尼尔海峡这一欧、亚、非三大洲的交通与战略枢纽,是彼得大帝拟定的宏伟蓝图。从彼得大帝开始,历经200多年,沙俄通过十次俄土战争,侵占了奥斯曼帝国的大片领土,令其分崩离析,几近灭国。虽然俄土最近的一场流血战争已过去上百年,但俄罗斯的战略野心至今仍令土耳其心有余悸。过往的历史宿怨及其所造成的巨大心理阴影,使得两国很难从心底真正接受对方,成为亲密伙伴。
长期而根本的利益需求决定土耳其对俄罗斯不会发生实质性外交转向。虽然国内政变、库尔德人、欧盟难民等问题导致土耳其与美欧关系陷入历史性低谷,与俄罗斯关系迅速升温,但这并不意味着土耳其会完全背离美欧,无所顾忌地投入俄罗斯的怀抱。毕竟,一时的干柴烈火不能替代长期稳固的感情,柴米油盐的考验终究是持久而现实的。自二战结束以来,土耳其早已逐步融入了西方的经济和安全体系,经济上深度依赖欧盟的市场、技术和资金,安全上也同样离不开北约的荫庇。在俄罗斯与西方对立,且西强俄弱的大环境下,除非陷入绝境,否则土耳其不可能完全脱离美欧主导的西方政治经济体系,更不会脱离北约军事联盟。
叙利亚是横插在俄土间的一根刺。土耳其虽然表示希望和俄罗斯一起寻求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办法,但问题在于其要求叙利亚总统巴沙尔下台的立场并未软化,而只要巴沙尔还在位,叙利亚的政治过渡也就无从谈起。普京也坦承,俄土在叙利亚问题上的立场“不总是一致”。尽管俄土已建立关于叙利亚问题的合作机制,但对巴沙尔政权立场态度上的根本分歧,使双方可以协调、妥协的空间十分有限,合作难以深入。实际上,去年土耳其蓄意击落俄战机,导致俄土关系骤冷,正是两国在叙利亚问题上矛盾冲突激化的一个体现。
此外,俄土在意识形态领域也存在深刻矛盾。近年来,埃尔多安对内不断推行弱化世俗因素、强化伊斯兰教色彩的个人集权主义,对外支持俄境内的鞑靼人和车臣人,迎合中亚、外高加索地区伊斯兰化的意图与姿态明显。而伊斯兰宗教极端主义正是俄国家安全的头号公敌,土耳其在意识形态上的倒向,以及对俄国内和中亚地区伊斯兰化的推波助澜,挑动着俄罗斯那根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不可能不引起俄罗斯的警惕与防范。
俄土“闪婚”,一半是各有所需,一半是合伙演戏给美欧看。虽然在经历剧烈波折后,两国都会更加珍惜业已形成的友好合作关系,但重重矛盾之下,未来俄土关系取得进一步实质性突破与提升的空间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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