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3月15日,无疑是新西兰“最黑暗的一天之一”(新西兰总理杰辛达·阿德恩语)。当天,克赖斯特彻奇市突发严重枪击案,新西兰政府当即将其定性为恐怖袭击。截至北京时间3月17日,据新西兰警方通报,枪击案已造成50人死亡、50人受伤。那些幸存者及受害者亲属,也在恐惧不安中煎熬着。
此次恐怖袭击凸显以下关键性元素:白人至上主义者对穆斯林和移民的极端仇恨、长时间酝酿和周密的恐怖袭击策划、有史以来规模最大最血腥的恐怖袭击现场直播。在愤怒地谴责恐怖主义分子残暴行径的同时,太和智库高级研究员陈良咨发出三问:媒体是否推波助澜?基督教与伊斯兰教是否要为这次恐怖袭击背锅?政府还能够做什么?
这次恐怖袭击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推特、脸书等社交媒体上有多个账号发布枪击案凶手视角的“屠杀视频”,并大范围地传播。传播范围之广,场景之血腥,手段之极端,十分罕见。
一个暴力事件之所以被称为恐怖事件,最关键性的因素是在与暴力事件本身没有直接关系的人群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在现实生活中,恐惧感已经成为比恐怖事件更加危险的敌人,其不仅会影响人们对事件的原因、性质、过程及造成危害的判断,还有可能左右人们的思维,放大对反恐形势严峻性的认知,刺激政府和民众做出过度反应。畅销书作家尤瓦尔·赫拉利指出,“就本质而言,恐怖主义就是一种表演。恐怖分子安排一场令人惊恐的暴力演出,抓住我们的想象,让我们以为自己即将再次陷入中世纪时期的那种混乱当中。”
此次恐怖袭击事件中,媒体似乎发挥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现代媒体(包括自媒体)具有典型的聚焦效应:能够让某一件事从世界万千事件中脱颖而出,吸引整个社会的关注。有的媒体为了吸引读者或观众,故意将某一问题放大,添油加醋地把恐怖活动的细枝末节描摹尽致,呈现在公众面前。不适当地描绘恐怖事件通常会带来所谓“暴力传染病”的后果:报道恐怖分子行动得逞、逃跑成功的消息,往往会激起其他恐怖分子争相效尤;过多地渲染击毙或抓捕一名恐怖分子,有时也会促使其他的恐怖分子进行变本加厉的活动;详尽地叙述恐怖分子提出的目的、口号,实际上正中他们的下怀,他们的目的就是让自己的理念在社会上广泛传播;公布暴力事件,特别是暴力恐怖事件的视频,很可能成为未来恐怖分子研习的样本。曾有学者对此精辟地总结道,“媒体和恐怖主义之间并不是同谋,但却是相互供养的共生关系”“媒体和恐怖分子之间并没有爱情,他们结成了奇怪的权宜婚姻。”
奉行新闻自由的媒体及有关人员,在保持客观的同时,是否应调整视角,多从社会效果的角度考虑问题,不让自己成为恐怖主义的推波助澜者和帮凶?
近年来发生的恐怖袭击案件,有几个要素几乎成为标配:伊斯兰教、穆斯林、基督教。从新闻报道来看,这次恐怖袭击也贴上了这些标签。只不过,这次“恐怖表演”脚本的角色安排来了一个大翻转:施暴者主要是白人至上主义者,信仰基督教;受害者主要是穆斯林,信仰伊斯兰教。
冷战结束以来,“宗教恐怖主义”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在世界上许多地方发生的诸如绑架人质、暗杀政要、劫持客机、武装袭击、爆炸或自杀式爆炸等有影响的暴力恐怖活动,都与鼓吹“圣战”的恐怖组织或武装团伙密切相关。特别是“9·11”事件,改变了全世界对恐怖主义的认知,人们普遍将恐怖主义与伊斯兰极端主义联系在一起。中东乱局、文明冲突理论、主流媒体对伊斯兰极端主义制造恐怖事件的无节制渲染,在一定程度上制造了西方世界的“伊斯兰恐惧症”。一旦患上“伊斯兰恐惧症”,形成思维定势时,人们所见到的将是一个扭曲的世界:伊斯兰教被妖魔化,穆斯林群体发生的问题都被归咎于伊斯兰教。在西方国家,受“伊斯兰恐惧症”影响,从个人焚烧伊斯兰典籍、毁坏清真寺,到政府出台歧视穆斯林的政策等事件时有发生。尽管此次事件具体的原因还不清楚,但从新闻媒体扒出来的犯罪嫌疑人的经历和所发表的宣言来看,它应是“伊斯兰恐惧症”的一个典型病例。
“实际上,‘宗教恐怖主义’早已是一种全球性的现象,这在每一种主要的宗教传统中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表现。”在基督教、犹太教等一神论的宗教经典中,强调信仰纯正、排斥异教徒和异端、主张使用武力、号召为宗教牺牲等观点颇多,由此诱发的恐怖袭击从未偃旗息鼓。比如,古代基督教臭名昭著的“十字军东征”,其暴力恐怖程度无与伦比;又如,犹太教教徒在中东地区实施的暴力恐怖事件时有发生。1994年2月25日,犹太教教徒巴鲁克·古德斯坦(Baruch Goldstein)对正在祈祷的穆斯林阿拉伯人开枪,造成29人死亡,多人受伤。他相信那是上帝的意愿,这与此次恐怖袭击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我们不能因此将恐怖主义与宗教挂钩。将恐怖主义与宗教挂钩,实质上是带着敌意将世界以宗教为界,简单地划分为两个世界,即伊斯兰世界与非伊斯兰世界、基督教世界与非基督教世界、犹太教世界与非犹太教世界,等等。这种划分实际上给具体的宗教贴上了一个污名化的标签。这样做只会把那些遭受蛊惑而蒙在鼓里的所谓“恐怖分子”和在恐怖组织控制下艰难生活的普通百姓不加区分地推向恐怖组织的怀抱。应该说,这也是打着宗教的名义实施暴力恐怖活动的恐怖分子所希望达到的目的之一。因为蓄意让宗教“背黑锅”,是对宗教文明的恶意诽谤,对于宗教极端主义者来说,他们终于找到了进行社会动员的最佳工具:只要把一切问题都简单解释为宗教问题,大肆煽动宗教狂热,就有可能鼓动被洗脑的民众成为恐怖分子。任何宗教的绝大部分信徒与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是没有关系的,而好战的极端组织却绑架了宗教。这是我们必须认真汲取的一个深刻教训。
从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新西兰政府及反恐部门的现场处置中规中矩。世界各国政要、社会团体、宗教团体也纷纷出面对恐怖分子进行严厉谴责、对受害者及其家属表示深切慰问。然而,这次恐怖袭击事件中政府的职能缺失却让人感到不安,我们不禁要问:
1、如此大规模的恐怖袭击,需要充分的准备工作才可能实现,过程中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为什么情报机构会失灵?
2、经过多年的反恐实践,世界各国都将一些具有极端倾向和暴力危险的人列入观察名单进行管控,国家之间还为此建立了比较密切的情报交流网络。新西兰总理称,本案嫌疑人都不在相关的恐怖主义人员观察名单上。而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则当即确认,至少有一名被捕嫌疑人是澳大利亚公民,并强烈谴责袭击者是“一名极端主义者,一名极右翼暴力恐怖分子”。为什么关系如此密切的两个国家在恐怖主义情报交流上出现这样大的漏洞?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恐怖主义情报交流机制是否达到了其宣称的效果?
3、对网络上泛滥的恐怖主义信息,网络平台和政府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4、极端主义是恐怖主义的思想根源,这是世界各国的共识。有效开展去极端化的行动,是当前国际反恐的一项基础性工作。有严重极端主义思想并公开表露出来的犯罪嫌疑人,是否纳入了政府及有关社会机构去极端化的视线之中?西方政府及社会机构的目光,是否只盯上了伊斯兰极端主义,而让其他极端主义思想放任自流?
悲愤之余,若能厘清上述问题,将有助于我们汲取教训,更进一步做好反恐工作。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事件的真相会越来越清晰,这些问题也会有更明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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