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县发生严重森林火灾，30名扑火队员壮烈牺牲。
牺牲，让无数人倍感伤痛；死亡，也让一部分键盘侠找到了宣泄口，在网上演变出一场中国和美国扑救山火谁更厉害的争论。由于缺乏准确信息和专业知识，这种争论逐渐变成谩骂，而非理性的反思。太和智库北美研究中心观察员黄观指出：在有关部门完成这次凉山灭火行动的详细调查报告前，任何关于行动指挥者蛮干、森林消防人员不专业乃至救灾指导思想不人性的指责，都操之过急；同样，不仔细考察美国森林消防体系的优势和问题，仅拿去年年底加州山火的平民死亡和救援人员牺牲数字来批评美国森林消防队员贪生怕死，也有失公允。面对自然灾害，人类是渺小的，我们需要借鉴更多防灾减灾专业领域的经验教训，而不是任由情绪主导进行刁难和指责，更不应该把问题简单归纳为体制问题。
去年底，在加州发生美国近一个世纪来死亡人数最多的“坎普”山火之后，中国有些自媒体嘲笑美国人只会逃命，搬出的例子竟然是自己小时候家后面山上着火，全村一起出动就把火扑灭了。可是，说这话的人显然不知道，“坎普”顶峰时每分钟可烧过80个足球场的面积，火头高达数十米。还有更可怕的，2018年7月加州北部“卡尔”山火，曾出现垂直高度5000多米、中心风速230公里/小时的超级火龙卷风。在大自然面前，人力非常渺小，别说扑救，甚至逃命都没有可能。“卡尔”山火中牺牲了一名驾驶推土机的消防队员，他连人带车都被狂风卷走。有人批评美国任由森林燃烧不敢投入人力，他可能也不知道，2018年8月，加州“门多西诺联合山火”的过火面积超过1148平方公里，而北京五环内面积只有约667平方公里。
事实上，任何一场山火，其规模、强度都与当时当地的火场植被情况、气候气象条件密切相关，如何扑救，必须由专业人员根据具体情况判断，同时受到各种客观条件制约，随时可能出现意外。
有人质问，为什么凉山木里森林火灾发生后，只出动了数百人的队伍，而同时发生的山西沁源森林火灾投入了上万人？这与地形条件、设备与人员运输能力有密切关系。美国加州“坎普”山火之所以烧死那么多平民，就是因为第一时间无法及时投入更多消防力量，第一批到火场的消防人员只能先做疏散工作，无暇去灭火或者建隔离带。
还有人质问，凉山森林火灾，为什么一开始不用飞机去灭火？事实上，没有一场大规模山火是靠飞机单独扑灭的，飞机的任务主要是观察火点、喷洒阻燃剂、集中消灭火头，消防队员在地面奋战必不可少。更何况，山区气象条件多变、导航受限，很多时候，比如夜间和风力过大时，飞机根本无法升空支援。
对付大规模山火，就像现代战争一样，必须由多个专业部门协同作战。而冲在第一线的森林消防队，必须要有相应的专业素质和专业设备，并接受过专业培训。所以，在美国，每逢大规模山火，只有具备专业资质的森林消防队员能进入一线火场，城市消防队员只负责在外围城镇保护建筑物，警察负责疏散人员，人力不足时，外围交通管制则由停车管理公司负责。
对付山火，最有效办法不是去直接灭火，而是建隔离带，建隔离带的最有效方式是烧出隔离带，所谓“以火攻火”，而这也不是非专业人士能干的。所以，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山火季，今年年初美国加州已经把部分国民警卫队从墨西哥边境抽调出来，提前参加森林消防局的专业培训，以便到时和森林消防员一起行动。
此外，对如何防火救灾，相关部门平时还得做大量科学研究。美国设有跨部门的“联合火灾科学研究项目”，在奥巴马执政期间，该项目年预算曾达到1300万美元。在过去10年，该项目资助了1045名科学家参与280个子项目，对指导针对山火的减灾和防灾工作发挥了巨大作用。
美国森林消防专业水平虽高，但并非无懈可击，不过真正问题并不是国内网络上的以下谬见：美国没有统一的抗灾调度机构；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吵架耽误救火；消防队私有，不给钱见死不救；消防队员怕死，等等。
美国设有全国性火灾监测和灭火协调机构——国家跨部门消防中心（NIFC），农业部林务局还专门开发了跨机构全风险事件网络信息管理系统（Inciweb），手段先进，效率很高。去年“坎普”山火时，西部19个州的消防队和飞机在现场协同作战。前年蒙大拿州“罗罗峰”山火，南到密西西比州、北到阿拉斯加州，都派出消防员增援。
白宫和加州的确经常吵架，吵的正是联邦应给予灾区多少补助经费，但没有哪次因为这笔经费没着落就任由火烧。
美国的确有私人消防队，但占消防力量的比例不到10%，只在城市消防中起辅助作用。森林防火队伍则是清一色的“正规军”。有人说去年“伍尔西”山火，好莱坞某明星豪宅受山火威胁时雇私人消防队保护，这实属商业社会的正常现象，政府消防队并没有厚此薄彼地只保护有钱人。
那么美国森林消防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呢？
首先，最大问题是由于历史原因形成的土地管理条块分割。特别是山火频发的西部，大片土地为联邦所有，譬如加州，45.9%的土地属于联邦；加州山林中属于联邦机构管理的占40%，私人所有的占30%，加州只管30%；联邦管理的又分属内政部、国家公园管理机构、农业部、印第安人事务局，等等，这就给防灾救灾造成严重问题。
比如，有些地方部门不顾联邦法规，允许开发商在自己管的地头上违规建设住宅，人住在原本属于防火带的地方，山火发生时难免逃命不及。正如加州山火问题专家理查德·哈尔西曾在《洛杉矶时报》撰文所说：“我们选举出的许多政治人物以及我们依赖的规划部门都没有做到他们该做的。他们允许开发商在开发时留下隐患，却让消防员们最后背黑锅。”
再比如，州里帮联邦政府救火，财政转移支付不及时，地方肯定有意见。2016年加州为联邦政府垫付了1600万美元的救火资金，直到2017年中这笔钱联邦政府都没有归还，导致加州口头威胁将对联邦管理区域的火灾袖手旁观。2018年，联邦政府的救火资金到8月就花光了，后边的钱只得由州政府垫付。
其次，致命的问题是联邦赤字太高，造成防灾救灾资金严重不足。2018财年，农业部林务局的消防预算整体减少17%，约为47.3亿美元，其中用于灭火的为10.6亿美元，而2017年该局用于扑救山火的支出超过了25亿美元。根据美国的财政体制，农业部林务局灭火费用不足时，要向国会汇报火灾季相关请款，说明为什么超支，获得批准后才可以追加资金。但这些资金并不是预算外另外拨付，而是先从农业部林务局其它资金中挪用。
于是，随着火情逐年加剧，实际灭火费用占农业部林务局总预算的比例已经从1995年的15%上升到现在的50%以上。与之相应，防火和相关科研费用越来越少。当特朗普在“坎普”山火发生后指责加州没有及时清理枯树和杂草的时候，农业部林务局预算表上显示的事实是，联邦政府提出的2018财年预算案，“危险燃烧物清理”这项从过去的3700多万美元减为零，后来还是参议院看不过去，给批了500万美元。
第三，基础设施老化，这给防灾减灾带来直接伤害和严重隐患。加州森林消防局对2017年该州山火灾害起因的调查报告显示，当年21起山火中有17起由北加州公用设施服务商太平洋天然气和电力公司的设备故障引起。
去年死亡80多人的“坎普”火灾，消防人员在火情出现10分钟后就赶到了现场，当时是早晨6点45分左右，但由于山区通讯基站信号弱，信息传递困难，虽然县治安官办公室很快发出了撤离令，可当地居民最早接到时已经是8点03分，到了10点15分，就再也没有移动通信信号了，灾区中心天堂镇中三分之一居民根本没收到警方通过手机网络和其它渠道发布的强制疏散命令。
中国目前处于发展上升期，国家财政状况相对较好，基础设施也比较新，未必会马上遇到美国现存的问题。但是，我们应充分吸取美国的教训，不能再走美国的弯路，须进一步理顺针对森林火灾灾害的管理、协调、后勤、财政各方面体系建设，要从土地规划和基础设施维护这些日常工作做起，严格管理，防患未然。同时，认真学习美国的成功经验，建设一支高度专业化、现代化的森林消防队伍。必须要看到，中国的森林消防队员在装备、经验、协同、研究等方面，虽已有长足进步，但与美国相比仍有着不小的差距。
相信随着2018年3月应急管理部的设立，同年11月国家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授旗，而后公安消防部队、武警森林部队转制，作为综合性常备应急骨干力量由应急管理部管理，中国应对森林火灾的整体专业性将会得到全面提升。
最后，向为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壮烈牺牲的扑火队员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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