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界警察”之名，存“世界霸主”之实

2020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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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王鼎杰历史、战略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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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连小布什总统这样的共和党建制派都曾对共和党内的孤立主义倾向提出警告，但特朗普还是主导美国连续退出多个国际组织，并不断发表带有孤立主义倾向的言论。2020年6月13日，特朗普在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典礼上又表示：“解决许多人甚至从未听说过的遥远国度内的冲突，并不是美军的职责。我们不是世界警察。”

2020年6月13日，特朗普在西点军校毕业典礼上讲话。

（图片来源：路透社）

对此，有人认为是虚伪的表现，有人认为是美国战略收缩的表现，还有人认为是美国衰落的表现。实际上，这个话语要从美国的政治语境进行理解，才能找到正解。

首先，从国内政治的角度讲，“世界警察”的概念源自威尔逊的国联方案，形成于二战期间小罗斯福的联合国构想，属于典型的民主党概念。共和党的特朗普予以否定，非常自然。

其次，从国际政治的角度讲，“世界警察”是二战期间大同盟的产物。德黑兰会议期间，罗斯福提出了美、苏、英、中“四大警察”构想。后来因为英国的坚持，追加了法国，演变为联合国五常制度，属于国联基础上的改良型集体安全概念。随着二战的结束，美苏争霸的开始，中国内战的爆发，以及美苏冷战初期联合肢解英法殖民帝国，五常联合担任“世界警察”的政治基础早已不复存在。

直到苏联解体，美国成为唯一超级大国，世界进入单极时代，形势才再度发生变化。这种前所未有的相对权力优势，让美国内部的激进理想主义甚嚣尘上。从福山的《历史的终结》到克林顿的人权外交，美国开始进入自由主义霸权时期。所谓自由主义霸权，即美国在优势心态膨胀的背景下，形成的一种新“十字军战略”。只不过推广的不再是宗教意识形态，而是政治意识形态。通过强力推广“民主制度”，从而实现世界和平与美国霸权的两全其美。有意思的是，共和党也开始认同这种趋势，所以才有了小布什的“流氓国家”。所谓“流氓国家”，对应地自然是把美国当成了对付“流氓”的“警察”，这可以说是共和党版的“世界警察论”。而且，“警察”队伍已经不再是五个，而是唯美独尊。

但是，美国自由主义霸权战略的推进并不成功。从克林顿到小布什再到奥巴马，美国在海外事务中越陷越深，而“搭便车”的国家越来越多。

亨利·基辛格、约翰·伊肯伯里、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巴里·波森、罗伯特·卡根、约翰·米尔斯海默、约瑟夫·奈、罗伯特·阿特……越来越多的美国战略家，纷纷对美国的自由主义霸权战略选择提出质疑。在他们看来，美国在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的超级强权地位，是一个“非常”现象，注定难以持久，以“高性价比”实现全球霸权，应以历史上的英帝国为师。英帝国即便是鼎盛时期，在全球经济中的比重也非第一，其陆军规模与核心人口规模，在全球范围内的比重更是长期低得可怜。但英国在这个状态下，仍能成为日不落帝国，这才是真正的大战略能力的体现。故而，美国与其在“非常”时期过度乐观、过度透支，不如主动调整，提前做好应对多极格局常态化的准备。

准备的方法就是去“世界警察”之名，存“世界霸主”之实。

（图片来源：环球网）

从地缘政治上讲，美国作为一个远离亚欧大陆的美洲国家，最适合采取的还是离岸平衡战略，或选择性介入战略。在这个战略定位下，美国既非自我孤立，也非过度深入，而是利用亚欧大陆国家之间的矛盾，灵活运用手中资源，做一个放大版的英帝国。

当年，英帝国利用欧洲大陆列强之间的矛盾，联弱制强，目的是不让任何一个国家能够通过称霸欧陆进而威胁英国。英国则通过对世界公共空间，尤其是海洋交通权的控制，进行海外扩张和利益分配，在更大范围内做全球霸主。

今天的美国，事实上也是在走类似的道路。只不过随着技术的发展，全球公共空间已经不再局限于地球，也不再局限于有形世界。故而，从外太空到互联网，美国霸权在技术上更加深化，但本质其实还是英帝国的老套路。

仔细审视特朗普上台后的一系列行动，就会发现，无论是他对俄、对印、对越的示好，还是他最近扩编G7的表态，其实都暴露了他真实的战略底牌，那就是——美国绝对不是要自绝于世界，而是通过重新洗牌，把别人关在门外。

从这一点来说，特朗普口中的不做“世界警察”，自有其内外目标。说穿了，就是要对内恶心民主党，对外完成美国的战略转型。相应的，美军也会同步转型，立足全球公域战略，打低强度战争和代理人战争。这在近期美国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改革中，已经体现得非常明显。相关改革，一是在于继续深化美军在热点海域和战略瓶颈区的控制力；二是在于深化与在地盟友的合作，通过战略支援、联合行动等不同强度的方式，低成本实现重要岛屿的攻守介入能力。

但另一方面，不搞自由主义霸权战略，绝不等于不搞自由主义战略。人权、意识形态、颜色革命、思想扰乱，依然是美国武器库中的利器，更是美国进行国际孤立和利益置换的筹码。在这一点上，民主党与共和党，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相互的差别并非看上去那么巨大。这就提醒我们，既要关注具体决策人，也要关注战略大势。正如当年自由主义霸权战略当道时期，共和党也深度参与，只是表述措辞不同。这次美国内部的去自由主义霸权战略已经形成风潮，短期内不会因为政党政治发生本质性改变，但具体到策略的缓急和对某个国家的具体战略定位，尤其是美国如何处理对俄关系，中间仍存在很大的个人风格变量。

未来的世界，首先是美、中、俄、印四边战略，其次则是多个战略三角关系的互相嵌套和复杂互动。对美国和中国而言，这都是一种全新的战略格局。站在中国的立场上，我们一定要戒骄戒躁，知彼知己，方能透过言论看到行为的真相，进而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