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对俄罗斯外交而言,2021年注定是不寻常的一年:通过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将美国及其盟友归为“不友好国家”;与白俄罗斯签署推动俄白联盟一体化的系列文件,维护了战略缓冲区稳定;公布俄美安全保障条约草案和俄与北约成员国安全保障措施协议,划定战略安全“红线”。
纵观2021年,俄“大欧亚伙伴关系”构想逐渐清晰,与中国、印度的战略伙伴关系深入发展,外交重心向亚太地区倾斜的态势日益明显。理解和把握俄罗斯外交政策的特点,对中国应对全球变局,尤其是推动中俄关系发展有重要意义。
2021年7月,俄新版《国家安全战略》重新定义了俄与美及其盟友的关系,放弃了与美国“构建平等伙伴关系”、与欧盟“巩固互利合作关系”的目标,以不点名的方式暗示美国及其盟友是“不友好国家”,并抨击美国威胁战略稳定以及与盟国一同攻击俄罗斯的传统价值观的做法。俄国际知名专家认为,俄因应美国和北约威胁对外交政策做出重大调整,从国家战略高度厘清了俄与西方国家的关系,不再奢求与西方国家成为平等的合作伙伴。这意味着,俄放弃了曾长期追求但始终没有结果的“西方发展模式”,转而根据本国国情和历史文化特点选择发展道路。2021年以来,俄对美国和北约的外交也出现明显变化,从被动应对转向主动反击。俄白联盟一体化沉寂20多年后有了突破性进展,两国总统签署联盟国家一体化法令等一系列文件,在保持各自主权独立的前提下,推动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领域的全面融合,此举巩固了白俄罗斯作为俄罗斯战略缓冲区的地位,并对东欧某些反俄国家起到了威慑作用。俄罗斯公布俄美安全保障条约草案和俄与北约成员国安全保障措施协议,对北约东扩以及美在东欧的军事部署和活动划定“红线”,这是俄为保障西部战略安全而采取的重大行动。2022年1月初,哈萨克斯坦发生大规模抗议活动,由俄主导的集安组织及时派出维和部队稳定局势,成功遏制了“颜色革命”,并维护了俄东部的战略安全。同时,俄也积极寻求与美西方对话并缓和关系,以避免发生军事冲突。2022年1月,俄与美国、北约、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的三场安全保证谈判紧锣密鼓地展开。俄虽对此不抱太大希望,但力求与美实现核安全和全球稳定方面的战略平衡。
2016年6月,俄总统普京首次提议建立“大欧亚伙伴关系”。该倡议是俄为适应全球经济中心东移和美国战略重点转向亚太地区而在国家战略发展层面上做出的调整,由俄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得以借此跳出独联体五国合作规模小、相对封闭的原有定式,参与亚太地区的国际合作和竞争。2019年9月,俄外长拉夫罗夫称,建立“大欧亚伙伴关系”是俄的优先发展方向。2021年9月,普京表示,俄对与亚太各国的互利合作持开放态度。亚太地区是全球经济火车头,占全球GDP三分之一,经济发展速度高于全球平均水平。此外,俄还提议“大欧亚伙伴关系”应包括欧亚经济联盟、东盟、上合组织等,将本地区的发展潜力联合起来。从俄罗斯领导人和主流智库的观点看,俄正在形成的“大欧亚伙伴关系”构想旨在建立亚太地区经贸一体化大市场。一方面,以中俄合作为主轴,推动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倡议深度对接;另一方面,俄将以越南为主的东南亚国家和以印度为主的南亚国家视为主要合作伙伴。但应看到,“大欧亚伙伴关系”倡议尚处于初创阶段,不仅俄经济实力与目标间存在较大差距,还面临区域内国家战略利益、社会政治局势和文化差异大的挑战。“大欧亚伙伴关系”倡议与“一带一路”倡议在更广泛领域的合作也存在诸多困难。
近年来,俄加紧在亚太布局,与东盟建立了多种合作机制和框架,在政治、经济、能源、军事等领域开展全面合作的态势日益明显。2021年9月,俄与东盟确定未来5年贸易和投资合作“路线图”,将在贸易投资、数字经济和可持续发展等领域加强合作。2021年11月,越南国家主席阮春福访俄,两国就加强俄越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发表联合声明。2021年2月,缅甸军方接管国家政权后,俄成为第一个明确承认其政权的国家,俄缅关系尤其是在军事装备上的合作迅速升温。2021年12月,俄与东盟的首次海上联合军演在印尼海域举行,俄方派出“潘捷列耶夫海军上将”号反潜驱逐舰参演。俄还与印尼、越南等国在能源领域密切合作,积极参与南海油气开发。同时,2021年12月,普京访问印度,被认为是俄“印太外交”的大手笔,两国签署了多达28份协议,包括一份为期10年的军事合作协议,俄已成为印最大武器供应国,印向俄购买的S-400防空导弹系统已开始交付。
俄近年来将发展重点转向亚太地区的另一个重大行动,是重启开发远东国家战略。2021年9月,普京提出,俄是亚太地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将在远东地区打造“吸引外资和新经济的强大中心”,开发远东是俄摆脱目前地缘政治困境、解决经济问题的“唯一出路”,也是俄未来国家战略发展的中心目标。2009年,俄出台《2025年前远东和贝加尔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战略》,远东开发自此驶入快车道。综合俄国家级智库观点,俄在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重启远东开发,有长远战略考虑。就地缘政治而言,俄为与美西方开展长期战略竞争,必须下大决心开发远东,以巩固其战略纵深,摆脱经济和人口过度集中于西部而易受到西方战略威慑的困局,增加应对西部复杂局势的空间。就政治经济发展而言,俄四分之三的领土位于亚洲,必须因应全球政治和经济中心向亚太转移的重大挑战,加强在该地区的存在,参与市场竞争,维护战略利益。俄防长绍伊古曾表示,应在远东建设三到五座30万至100万人口的大城市,打造拥有经济吸引力和长期潜力的电力、稀土、金属、铜、铝、煤炭化工、木材和建材、油气等的产业集群,为发展注入强大动力,促进全国经济可持续发展。就交通运输而言,俄计划将符拉迪沃斯托克发展成远东首个百万人口大城市,发挥该城的海港优势,促进俄与太平洋沿岸国家的互联互通,参与亚太地区日益激烈的地缘政治和经济竞争。但同时,俄大规模开发远东也面临重重困难。历史上,俄对远东的开发计划多因财政不足、基础设施严重落后、人口稀少、自然条件恶劣等原因夭折。但此次俄领导人的决心超过以往,并取得一些成绩。远东地区GDP增速翻倍,远高于其他地区;有500余家国内外企业在远东落户,累计投资规模近千亿美元;远东与西伯利亚地区的政府机构和银行等进行大规模重组,投资环境大为改善;第六届东方经济论坛期间,远东地区共签署380多项合同和协议,总价值3.6万亿卢布(约合3185亿人民币)。目前,已有中国、日本、韩国、奥地利、越南、加拿大等多国参与俄远东开发。其中,中国是俄远东地区的第一大贸易合作伙伴,中国边境省份与俄远东地区的经贸合作日益密切,中资参与投资和建设的、总价值24亿美元的56个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已进入实施阶段。
俄罗斯领导人和主流智库认为,世界已进入“混乱时代”,美西方持续衰落,已无力维持由其建立的世界地缘政治和经济秩序以及其在思想文化领域的引领地位。在“中美两极格局”下,俄要推动世界多极化发展,强调自身“非集团化”的“独立中心”地位。俄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提出的外交目标是,成为国际和平与安全的提供者和保障者,支持各国自由选择发展模式,反对思想、政治和价值观领域的霸权主义,保障“新不结盟运动”。总之,俄试图在多极化世界中充当“引领者”的角色。俄权威国际问题专家谢尔盖·卡拉加诺夫率领团队于2020年发布题为《维护和平、地球和所有国家的选择自由:俄罗斯外交政策新思想》的报告,深入解读俄“引领者”作用。报告称,从全球层面看,俄已成为世界安全的维护者、各国自主选择发展模式及主权的保护者,并取得了明显成就,提高了包括核武器在内的武装力量的质量,保障了全球战略平衡;俄支持部分国家抵御“颜色革命”,扭转了区域混乱局面;俄致力于国际关系民主化,为文化多样性和国家自主选择发展模式创造了条件;中俄战略伙伴关系增强了大国间的战略稳定。报告还特别强调,俄之所以重视“新不结盟运动”保障者的角色,是因为独立和自主发展是大多数国家重要的外交价值观,他们不愿在中美“两大势力”间做出选择,因而将俄视为“仲裁平衡者”。在俄与美西方实力对比悬殊、“不对称博弈”的背景下,俄外交总体上呈现保守态势,从苏联解体初期的混乱到争取成为“正常国家”,从“融入欧洲”到追求“世界领先大国”地位,都反映了俄大国情怀的发展轨迹。应该看到,俄作为俄罗斯帝国和苏联的继承者,拥有强劲的发展韧性,历史上曾多次在逆境中抓住机遇、重新崛起。俄部分知名专家承认,俄追求大国地位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成分,但也认为,俄奉行独立自主、全方位开放和务实的外交政策,显得更加自信和成熟,大国情怀将始终激励俄前行。
2020年俄宪法修正案、新版《国家安全战略》等重要文件都强调和重视俄传统文化和价值观对制定外交政策的基础性作用。这是当前俄外交新思想的一大亮点。苏联解体后,美西方对俄文化渗透和道德绑架始终没有停止。他们企图以“新自由主义”价值观改造俄罗斯,以历史虚无主义诋毁俄国际地位和形象,以“威权主义”政权造谣污蔑俄国家制度,并长期扶植反政府势力。自近代以来,俄国家发展战略一直在“向西”还是“向东”之间摇摆不定,尤其是部分精英阶层和知识分子深受新自由主义影响,对于用西方价值观拯救俄罗斯、推动俄融入西方世界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普京曾表示,俄必须依靠本国的精神价值观、历史传统和多民族文化,自由主义是思想自由、选择自由和寻求解决方案的自由,而不是在西方后面亦步亦趋,俄要选择具有本国特点的发展道路。俄政府高调宣传保护传统道德精神,指责西方丑化俄历史地位并剥夺俄文化主权。普京力图从意识形态上正本清源,发扬基于俄历史文化的传统价值观,抵御西方新自由主义的渗透,走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这意味着俄打算对国内的西方“民主价值观”进行清算。
俄新版《国家安全战略》强调,要发展与中国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与中、印和独联体国家合作仍是俄优先方面。2021年是《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签署20周年,中俄关系发展到前所未有的高水平。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深化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是两国领导人和社会的高度共识。2019年6月,习主席在访俄时指出,中俄两国领导人对当前世界大势看法相近,在治理国家方面理念相通,肩负两国各自发展振兴的历史责任。最重要的是,两国领导人对中俄关系的战略意义有高度一致的认识,对推动两国关系持续深入发展怀有共同的决心和愿望。
但应看到,当前也存在不利于深化中俄两国关系的消极因素。首先,美国和部分西方国家企图离间中俄关系,其在中俄间“打楔子”的手段不断翻新。2021年12月,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米利为挑起中俄对抗,宣称“三极世界时代”已经来临,中俄是“极与极”的关系。其次,俄国内存在亲西方反华势力,不断宣扬中国对俄的“威胁”。再次,在中国也有人对中俄能否保持长期友好合作存在种种疑虑。
然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将中俄再次历史性地联系在一起。两国合作不是一时一事的战术考虑,而是高度契合的战略目标。在对世界大势的认知上,中俄都认为国际力量对比处于“东升西降”的大趋势中,主张世界多极化,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俄乐见中国崛起,支持中国在国际格局中发挥重要作用;在全球治理体系上,中俄主张维护联合国的权威和地位,各国有权平等参与国际事务;在国家治理理念上,中俄主张各国应根据自身历史文化特点确定本国发展模式和发展道路,反对外部势力插手干预,反对将西方模式视为国家发展的不二法门和评判标准;在国家发展战略上,中俄已形成政治、安全、经济等领域全面合作的利益共同体,“一带一路”倡议和“大欧亚伙伴关系”的理念和目标相近,必将推动亚太地区经济繁荣和安全稳定。
当前,中俄经济合作进入新拐点,正从传统领域转向新兴领域,从贸易合作转向贸易投资和产业合作,中俄总理第二十六次视频会晤也对两国经贸合作的未来发展做出战略规划。随着俄外交重点向亚太地区倾斜,中俄合作必将向多边和多领域扩展,建设以中俄为中心的区域内开放合作平台显得尤为重要和迫切。基于中国的市场及资金优势和俄资源及特定领域的科技优势,两国应就数字经济和新兴产业开展深入合作,推动双边市场和欧亚区域市场的一体化发展,协调亚太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产业链和供应链配置以及金融、税收、海关政策。中俄联手不仅有利于促进亚太地区经济繁荣发展,还对反击美国封锁、制裁有重要意义。能源合作在中俄关系中占有特殊重要地位,油气贸易占中俄贸易额的三分之一,是两国关系的“压舱石”。就中国而言,推动进口能源渠道多元化,是避免台海局势生变时石油进口主渠道受阻的重要对策。就俄罗斯而言,其对欧洲的油气出口受到美国严厉打压,唯有扩大对华能源出口,开拓亚太市场,才能保障稳定的能源出口收入。中俄深化能源合作大有可为,两国应在能源转型和应对气候变化领域密切合作,推动实施更多的可再生能源及核能项目合作。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在亚太地区安全与发展格局中,印度是始终不容忽视的因素。俄国家级智库专家认为,中俄印应提升在战略稳定和军事领域的互信程度,在上合组织和中俄印三国机制下加强合作,印度应参与讨论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倡议对接的相关对话。上述观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俄政府立场。俄印具有传统友谊,俄对印有特殊影响力,可在防止印更深卷入美“印太战略”问题上发挥不容忽视的作用。总体上看,俄印合作,以及印参与“大欧亚伙伴关系”并在上合组织、金砖国家内发挥作用,与中国在本地区的战略利益并不矛盾。中俄应在对印关系上加强沟通,促进印在地区事务中多发挥正能量、减少消极影响,充实中俄印三国机制合作内容,最终形成三国携手合作、共同促进地区安全和繁荣的良性互动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