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伊兹就任马尔代夫总统后,加强对华务实合作,摒弃此前萨利赫政府的“印度优先”政策。穆伊兹“亲华远印”之举引起印度方面的警觉与不满。下步,印方或在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采取相关举措对穆伊兹政府施压,并阻止中国在马影响力的进一步拓展增强。
一、近期马印关系趋紧
马尔代夫现任总统穆伊兹及其所在的进步大会联盟(由进步党和人民国大党组成,简称PPM-PNC)一直将“反印”作为政党政策。穆伊兹上台后,对印采取一系列强硬举措:一是要求印军事人员撤离马尔代夫,并缺席印度、马尔代夫、斯里兰卡三方定期举行的“科伦坡安全秘会”。马尔代夫外交部2月2日称,印同意在5月10日前完成全部驻马军事人员的撤换。二是打破马尔代夫领导人上台后首访印度的惯例,先行访华,并在结束访华行程后对外宣称,“印度洋从不属于某一特定国家,印度也不例外”。三是在斯里兰卡迫于印度压力而针对中国科考船停靠问题宣布“暂停批准外国科考船在斯水域及专属经济区内作业”的背景下,穆伊兹表示,马尔代夫将继续接待出于和平目的停靠港口的民用和军用船只,允许中国科考船“向阳红3号”在马港口停靠。
针对穆伊兹政府的“反印”举动,印方在经济、军事方面做出明显反制施压。1月4日,莫迪视察印度毗邻马尔代夫的拉克沙群岛(Lakshadweep),并宣布启动超过115亿卢比(约合9.9亿人民币)的包括旅游设施建设在内的发展项目,这被外界视为印度对穆伊兹政府表达不满之举。与此同时,伴随印国内反马情绪的迅速高涨,印度又对穆伊兹政府采取了进一步的施压举措。据《印度斯坦时报》(Hindustan Times)报道,印度对位于拉克沙群岛阿加蒂岛(Agatti)和米尼科伊岛(Minicoy)的海空军设施进行大规模升级改造,印防长辛格(Rajnath Singh)于3月4日至5日出席米尼科伊岛海军基地改造竣工仪式,该岛距马尔代夫仅524公里。此前该两处海空军设施的升级改造工作一直低调进行,此时被印媒高调曝出,用意十分明显。
二、马印关系趋紧的原因
马尔代夫方面,马印关系变化是马国内政治和地区局势演变共同作用下的结果。其一,马政治格局发生变化。自2013年以来,以穆伊兹、亚明为代表的PPM-PNC和以前总统萨利赫为代表的马代民主党(MDP)展开激烈竞争。前者“反印”倾向明显,后者“亲印”色彩浓厚。2013年,时任总统亚明曾拒绝印度赠与直升机,并担忧印度侵蚀马领土主权。如今穆伊兹的涉印言行也多延续了亚明的做法,符合党内意识形态和外交政策要求。加之民主党内部分裂,部分元老自立门户,萨利赫一派遭到削弱,于是马政治光谱向“反印”倾斜。其二,马经济发展需求与印度国家安全需求之间积累了十余年的矛盾集中爆发。马地处印度洋重要航道,地缘位置和旅游资源都十分突出。但马由众多岛屿组成,地理位置分散,且多为海拔不到一米的珊瑚岛,其地缘潜力未能得到充分开发,还面临气候变暖、海平面上升的挑战。进步党希望通过引入外资开展吹填、造桥、建设港口等基建项目,“一带一路”倡议恰是最具性价比的选择。但印度担忧中国对马影响力增长会损害其对马尔代夫和北印度洋的控制力,因此不断通过外交施压、政治渗透、舆论攻击等方式破坏中马合作,并于2018年成功帮助萨利赫上台,在其任内持续巩固双边关系,增强印度地区影响力。这些做法加剧了进步党等“反印”力量与莫迪政府间的矛盾。其三,印度长期将南亚视为其势力范围,对毗邻小国颐指气使,引发了马民众的不满情绪。
印度方面,穆伊兹坚定的“反印”政策对印构成两大挑战。一方面,近来莫迪政府为全力冲击4月国内大选,努力打造“大婆罗多”叙事,通过内政外交举措构建“罗摩盛世”来临的景象。但穆伊兹恰恰戳破了莫迪政府的虚假叙事,不利于莫迪选情。另一方面,穆伊兹政府的“反印”“去印度化”举措,削弱了印度对马控制力,不利于莫迪政府构建以印度为中心的南亚安全机制。印度还担心马与中国、土耳其等国深化合作,在南亚形成“破窗效应”,破坏印度周边外交布局。在此背景下,莫迪政府高度重视马外交政策变化,对马软硬兼施。一方面,莫迪政府通过双多边渠道与穆伊兹政府进行沟通,以期稳定双边关系,延续印度在马各项特权。另一方面,莫迪政府利用推特舆论事件以及马地方政治选举、议会开幕等政治议程,鼓动马国内“亲印”力量对穆伊兹持续施压。
三、马印关系未来情势分析
(一)马尔代夫民间社会对“亲印”政策继续存疑。历史上,印曾对马实施过武装干涉,致马国内动乱,但穆伊兹是民选总统,且民意基础深厚,印通过介入马内政“铲除”穆伊兹的可能性不大。实际上,马前一任政府的“亲印”政策已引起马民间对于“过度依附印度,导致主权丧失”的担忧,因而越来越多的马民众选择支持穆伊兹发起的“印度退出”(India Out)运动,这也是穆伊兹持续对印示强的底气所在。此外,印在基建、外援等方面能力不足也令马民间对“亲印”政策产生质疑。2020年8月印马启动“大马累连通项目”(GMCP),其中印企承建的蒂拉马莱桥(Thilamale Bridge)因施工质量差、破坏环境等问题遭马民众反对,该桥原定2023年竣工,但直到2023年底也仅完成了29%。
(二)宗教民族问题将一直令马对印心存芥蒂。莫迪政府持续采取压迫穆斯林的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激起信奉伊斯兰教的马尔代夫民众不满,同时,在“印度退出”运动的推动下,马国内“反印”民族主义情绪也日渐高涨。莫迪在4月极有可能赢得大选,实现第三次连任,届时,印度教民族主义政策对印度内政外交的影响将会继续,马对印好感度势必会进一步降低。
(三)印将继续在马扶植“亲印”代理人。马反对党MDP曾在印扶植下推翻前任“亲华”总统亚明,印大概率将会通过继续支持该党压制穆伊兹政府的“反印”势头。目前,MDP已联合民主党(the Democrats)拟在马议会发起弹劾穆伊兹的提案,指责其“亲华反印”,并要求其就有损马印关系的言论向莫迪道歉。马议会由87名议员组成,MDP、民主党议员共56名。通常情况下,弹劾总统需得到56名议员支持,只要反对党内部团结一致,通过该弹劾案并非难事。因此,弹劾案是穆伊兹政府近期面临的最为严峻考验。此外,在穆伊兹任总统后不久,MDP候选人阿齐姆(Adam Azim)赢得马累市长选举,被外界认为是马反对党对抗穆伊兹取得的关键性胜利。阿齐姆曾是马尔代夫运输和承包公司(MTCC)首席执行官,该公司与印企合作在马开发多个建设项目,与印关系极为密切,迫切希望加强对印关系。
(四)印或收紧与马经贸合作。尽管目前印官方尚未正式宣布对马实施经济制裁,但印民间反马呼声高涨,恐倒逼印政府出台相关举措,限制马经济发展。以马支柱产业旅游业为例,印部分旅游网站已将马从推荐旅游地中删除,印网民也在社交媒体上发动“抵制马尔代夫”活动。此外,印商会(ICC)、印全国贸易商联合会(CAIT)不仅呼吁印旅游和贸易协会停止宣传赴马旅游,还建议国内贸易商、出口商不要继续推进与马业务往来。2024年1月,印前往马旅游人数大幅下降,仅为1万余人,马因此遭受数百万美元损失。
(五)印可能通过加强与美外交协同对冲中国对马影响力提升。穆伊兹访华前后一个月,美三位高官主动对马进行接触:美国务卿布林肯与马外长扎米尔通话,强调马是美在“印太地区”的重要合作伙伴,并与马方讨论两国防务合作、经济增长、民主治理等议题;美印太司令部司令阿奎利诺(John Aquilino)会见穆伊兹,并表示美愿全力协助马加强军队能力建设;美国务院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卢(Donald Lu)访马,并与马方讨论在马累设立美永久大使馆事宜。美高官短期内频繁与马方接触较为罕见,凸显美对穆伊兹政府对外政策转向的关注。鉴于美印已确定通过加强与第三国合作来应对我影响力,如印继续在马“碰壁”,与美合作将成为其加强对马掌控影响的最佳选择。
(六)印将针对中马关系升温发动舆论攻击。印战略界认为,马是中国“珍珠链战略”的关键一环,而该战略的最终目标是增强中国在印度洋的“霸权地位”。因此,印未来将在相关领域着力渲染中国对马“霸权形象”。贸易方面,印舆论界借中马双边自由贸易协定(FTA)炒作“中马贸易不平等恐冲击马宏观经济发展”,印媒声称中马自贸协定将拉高马对华进口,“导致马国际收支账户恶化、关税收入减少等问题,最终加剧马经济脆弱性”。债务方面,印称中国持有马60%的主权债务,而马已欠中国数十亿美元债务,中马深化“一带一路”项目合作将“加剧马外债负担,使马更深陷入债务陷阱,严重威胁马经济发展和主权独立”。